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檨仔林篇 | 清代石龜的腳蹤 |
▲清代 御龜曾置於昭忠祠,圖片提供/台南市文化資產保護協會 | |||||
清代石龜的腳蹤 ∼府城福安坑溪厝邊頭尾兮故事(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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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藏著許多故事,順著河流行走,可以聽見多少故事呢?過去幾期,我們順著福安坑溪向西行,聽見兩百多年的過往,這一期,我們往福安坑溪的另外一頭去,那裡有個關於石龜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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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銀行台南分行 | |||||
台南市府前路上現設有臺灣銀行台南分行。西元1897年,日人入臺第三年,日本政府公佈台灣銀行法,設立台灣銀行,在當時的下橫街建造台灣銀行台南支店,並於西元1899年10月2日開始營業,其址為今永福路上的華南銀行赤崁分行,這家銀行的英文名為Bank of Formosa。台灣光復後,於民國35年,先後接收日本三和銀行台南支店和台灣儲蓄銀台南支店業務成立台灣銀行台南分行,於同年5月20日正式開業,稱為Bank of Taiwan(圖3 台銀接收後週年慶行員合影紀念),英文名稱與日治時期有所不同。後因原空間不敷使用,選擇府前路與開山路交點附近的台灣銀行宿舍重建台南分行,並在民國51年元月5日竣工營業至今。 關於台灣銀行的建築本體,有一個小秘密,其府前路正面牆壁一角,以古代(周朝)布幣的模型磚,總共有1530塊築成,而其中一塊(最上排由左至右第17排再向下數第6塊)與其他正好上下顛倒!據說是水泥工人不小心做倒了,而驗收時沒發現,後來經人指出,形成有趣的畫面,讀者可前往府前路上的台灣銀行一瞧究竟。 現在台灣銀行台南分行每日進出洽公人數眾多,建築外觀獨特的分行,一旁林立的是甫完工的透天厝以及公寓華廈。但,許多台南人應該都還記得三年多前的這裡,完全不同於現在的「新味」,而是有著濃厚舊日式風格的台灣銀行舊宿舍。台銀舊宿舍區,縱然有著特殊的日式建築風格以及許多珍貴的老樹,但仍然沒有受到相關單位的重視,因此也沒有被保留下來,過往那些與老樹相伴,享受都市中的綠生活,成為台南人心中的回憶以及遺憾。還記得,那一棵姿態優雅的老黑松?結實累累的芒果樹?在樹上嘎嘎叫的松鼠?咕咕叫的斑鳩?小巧的綠繡眼?以及走過大戰的防空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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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台灣銀行台南支店 ,圖片提供/台南市文化資產保護協會 | |||||
▲台銀接收後週年慶行員合影紀念 | |||||
▲今日台灣銀行,左原台銀房舍(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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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除舊建物,砍除老樹。亟欲追求與創造「新價值」,卻切斷過去的記憶與歷史,不留一絲痕跡。一個沒有過往沒有歷史的城市,是寂寞且空虛的吧。可惜,我們常常在這塊土地上從事這樣的「破壞」活動而不自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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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御賜石龜碑表揚福康安 | |||||
二十一世紀的新式鋼筋水泥建物,日治時期的台銀舊宿舍,那,更早以前,這裡又是什麼樣貌呢?依據古書記載,此處在乾隆五十三年,建造一「功臣祠」(又名生祠),祭祀平定林爽文事變的大將軍福康安等人,其址在當時寧南坊文廟之南向西。乾隆皇帝除建造功臣祠,尚打造石龜碑以表揚福康安平定林爽文事件之功。石龜,名為贔屭(ㄅ一ˋ ㄒ一ˋ),據傳為龍所生的九個兒子之一,天性喜歡背重物,故常被當作碑碣的基座。 龜碑上刻有五篇詩文,主要敘述福康安剿滅天地會,生擒林爽文等人的經過。其中四篇分別以滿、漢文字各刻一次,另有兩碑滿漢文同刻一碑,共計十副。碑身石材來自金門(有一說來自大陸泉州),屬於花崗石的一種,質地特別細膩,先將龜座與碑石分別雕製後,再運到台灣來組合。 當時一共有御碑十塊連石龜座,由中國大陸運抵台南府城福安坑水門口,準備換小船登岸時,其中一隻石龜座,不慎掉入海中,只剩十碑九龜上岸,其中九碑九龜運至功臣祠安置,剩下一塊石碑則於台灣另尋可用石材緊急補刻石龜一隻,運送諸羅縣之福康安生祠(今嘉義市中山公園)安放。因此由乾隆皇帝御賜的御龜碑其中九副置於府城功臣祠(福康安生祠)的御碑亭放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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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75年台灣府城街道圖 | |||||
放置這九副御龜碑的功臣祠其確切位置究竟在今何處?依據一位已故台南資深在地文史工作者郭榮先生的資料顯示,其址應在南門路43巷(舊編號門牌)以南到建業街之間,距府文廟(即孔廟)南南東一百公尺處,佔地180坪,主祀牌位在後落,前面則是御碑亭,亭內立有御龜碑。
時至嘉慶年間,功臣祠破壞不堪,御碑亭亦圮。至道光元年(西元1821),增建昭忠祠時加以整修。昭忠祠,主要祭祀因案陣亡傷亡文武職人員之祿位,原建於雍正元年,在縣學之左,後圮,於嘉慶七年重建於功臣祠之側,其位址見古地圖,又於道光元年再次增建。 |
▲嘉慶12年古地圖,翻攝自「府城今昔」 | ||||
落海百年石龜 現置保安宮 | |||||
前文提及御龜碑運送來台時,有一隻掉入海中,這隻石龜「以假龜之身,行真龜之實」過起海中歲月,一過便是近百年,於日治時期被人發現並打撈上岸,結束這隻石龜「海中無甲子」的生活。這隻石龜當年落水處,因臺江淤積成為浮埔,後來闢為漁塭(保安路底,金華路交叉口西南),人稱「石龜塭」,石龜塭原址已不復當年之地形地貌,現已大樓林立。 這隻石龜若有靈性,恐怕當年在海中悠遊之時,從未想過重見天日之後,竟被世人供養膜拜。當時有許多與這隻石龜相關的傳聞,引起日本政府關切,為破除迷信,派巡察將此隻石龜搬入保安宮廟內安置,現今可於台南市保安宮內看到已經神格化的石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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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龜傳說多 | |||||
石龜的傳奇性,筆者的母親也感同身受。母親幼時就住在府前路上,常至擺放九隻石龜處玩耍,當時在地有許多石龜傳說,母親說的傳說為:此處本應有十隻石龜,但有次大水一來,其中一隻趁勢游回大海,因此剩下九隻在此。 因為石龜的傳說甚多,引發日本政府重視,筆者母親的爸爸特別告誡她:「囝仔有耳無嘴!」意思為,小孩子不要亂說話。故母親對這九隻石龜有著非常深刻的印象,因此當筆者向母親詢問九隻石龜的故事時,母親也像當初她的爸爸一樣告誡筆者:不要亂說話。看著今已九十多歲的母親細細說著這些石龜的傳說,讓筆者不禁莞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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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宮內的石龜 | |||||
日治二遷九座御龜碑 | |||||
當那隻石龜還在海中「修煉」之時,其他九隻石龜則在御碑亭安穩地供人瞻仰,但隨著日本政府來台之後,九隻石龜命運開始起了變化。 日治時期,生祠早已傾頹,日本政府於該處設立台銀宿舍,將九座御龜碑從御碑亭移出放置於當時的「台南州農會農園」,其位址依據一位當地耆老表示約在今南門路東側近建業街處,時約為大正十二年(西元1923年),但此說法尚未得到證實。
昭和十年(西元1935年),日本政府舉行台灣博覽會以台北為主展覽場,並在各地設置地方館以展示各地方之特色。台南市規劃為台南歷史館,分成三個會場,其中第三會場設於當時南門町大南門空地,展出各類古碑文物,將散佈在台南市內的石碑三十五基座集中立於南門公園的西南隅,並將九副御龜碑移徙於大南門城的護城內,為觀光勝地,供遊客憑弔,此處在博覽會後改稱為「碑林」,日本政府也在當時整修大南門城以恢復原本恢宏的樣貌。日本政府雖以殖民帝國之姿統治台灣,但對於原有的清代歷史文物保存不遺餘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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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時石龜放置於台南農會農園 | |||||
▲今南門路與建業街一帶 | |||||
▲昭和時期將九座御龜碑改移至大南門的護城內,翻攝自「府城今昔」 | |||||
御龜碑今落腳赤崁樓 | |||||
臺灣光復以後,大南門被許多違建戶佔據,深具歷史價值的碑林險遭毀棄,九座御龜碑也被圍在違建物之中。市政府多方考量之後,決議將九座御龜碑遷至赤崁樓以便遊客參觀。但因御龜碑高約一丈三尺左右,搬運困難,遂決定將大南門向進學街之一面,拆一缺口寬三公尺,以便將御龜碑搬出,原訂搬遷工程費達二萬元,由當時一位市議員承接此項工程,搬遷工程於民國五十年進行。 但依據一位資深文獻委員表示,搬遷工程原訂兩萬元的費用最後竟只發給承包商六千元。且在搬運途中,摔壞其中兩座御龜碑!筆者翻閱當時的中華日報以及徵信新聞報(中國時報前身),均曾報導此事件。
中華日報於民國五十年六月十三日第三版報導:「……六月十二日下午六點因石碑折斷,壓傷搬運工人兩名,其中一名傷重不治……」。徵信新聞報也於民國五十年六月十三日第三版報導:「……自大南門運行該處之石龜於第三隻運抵時,因牛車上起卸繩子碰及樹枝,石龜座上的石碑倒下,工人兩名被壓重傷,可能有生命之慮……」。因此我們可確知九座御龜碑從大南門搬至現今赤崁樓的時間為民國五十年六月十二日,且在搬運過程之中有幾座龜碑遭到摔壞,後經修補,如今所見。
御龜碑境遇今昔有別 |
▲中華日報報導移遷巨碑出事,圖片提供/陳登風 | ||||
▲此兩塊石碑皆有龜裂 | |||||
亟待成立「石碑博物館」 | |||||
除了御龜碑之外,赤崁樓內尚有不少古碑,相對於大南門的碑林,赤崁樓的石碑被稱為「小碑林」,但可以發現小碑林的許多古碑任意擺放於室外完全沒有任何保護,期盼有關單位能將小碑林之中與赤崁樓較無關聯的古碑重新安置,另外府城各地散落許多石碑,若能將這些石碑集中管理,甚且可成立「石碑博物館」,提供文史人士珍貴的研究資料,讓這些深具歷史價值的文物能夠一直保存下去,見證每一個曾經在這塊土地上演過的大小故事。 今年春節假期,筆者與家人前往日本渡假,特別到上野公園一遊,公園內有美術館與博物館,這些館藏都是文化與知識的寶庫。其中東京國立博物館,目前有宮廷千年文物展,筆者前往參觀,適逢假日館內人潮眾多,看著一件件古文物現於眼前,乘著古物的形體彷彿回到過去日本的古世代。而日本人將自己國家的千年古文物保存相當完好,使人感動。反觀府城這九隻石龜,若沒有善加保存,不用千年,也許數百年之後,石碑可能已經消失,而石龜所見證的歷史也將被人遺忘。我們還能留下什麼給後代的子孫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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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崁樓」或是「赤嵌樓」? | |||||
回首兩百多年來,九座御龜碑渡海來台灣,歷經三遷,從昭忠祠的御碑亭遷出,後又遷至大南門護城內擺放,復於民國五十年搬至赤崁樓陳列。如今從赤崁樓大門入口走進,九副御龜碑非常顯著,而御龜碑前方有著一片綠油油的草坪,讓遊客在此處漫步,曬曬溫暖的陽光。 這塊綠草地的空間乃是由日本政府最後一任官派台南市長羽鳥又男先生,建議設置的,以作為戰爭時疏散民眾的場地。臺灣光復以後,這塊空地轉為「赤崁康樂台」,許多戶外表演皆在此處展演,攤販聚集,夜晚非常熱鬧,筆者幼時也曾前往赤崁大舞台觀賞露天免費電影,當時熱鬧的光景令人難忘。
時至民國55年,赤崁園區整修,拆除赤崁康樂台,將此空間綠化,完工之後,當時省主席黃杰特贈一匾額,上題:「赤嵌樓」。關於此一由荷蘭人所建造的紅毛城,到底該稱為「赤崁樓」或是「赤嵌樓」?此一疑問在過去已經引起多方討論,在2003年3月12日,由台南市政府召開文獻委員會,以無記名投票來決定,最後投票結果為,日後市府公文往來,一律以「崁」字行之。此舉代表,過去的紅毛城,已經有官方正式用字:「赤崁樓」。但,當年由黃杰省主席所題之匾額:「赤嵌樓」仍高掛其中,是否引起誤會?或者「赤崁樓」與「赤嵌樓」的爭議仍待解決?留待歷史告訴我們答案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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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赤崁康樂台,當時正舉行佈道大會 | |||||
▲黃杰省主席題「赤嵌樓」 | |||||
結語 | |||||
因此,讓我們重新回到現在府前路台灣銀行旁的新式大樓,回想,這裡在清代是擺設九座御龜碑的昭忠祠,到了日治時期改建為台灣銀行宿舍,隨著新大樓的興建如今這些建物都已消逝,還有那些讓這裡的人念念不忘的老樹群。筆者生長的年代,住家附近到處都可與大自然相親,有老樹,有溪流,有泥巴,有各種小生物,那種與自然互動的記憶,是非常珍貴的,因為自小是這樣真實地與這塊土地生活在一起,因此自然而然深愛著自己的家鄉。
印度詩人泰戈爾曾寫道:「當我們愛這個世界時,才生活在這世界上。」現在經過府前路台灣銀行一帶,看見新大樓,不免失落與感傷。也讓筆者想起目前正在進行拆除與重新規劃的水交社,那裡曾是空軍眷村,佔地廣大乃是舊台銀宿舍的十倍以上,當地也有非常多的老樹與舊建築,那裡的桂花讓人戀香,那裡的木麻黃是白頭翁的樂園,那裡的果樹是孩子的鮮紅記憶,拆除之後與興建之前,總是讓人期待,期盼這裡不會重蹈台銀宿舍覆轍,期待會有另外一片綠世界,讓號稱「文化古都」的府城,有更多元化的博物館,與這裡的居民生活在一起,成為文明進步的指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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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攝於東京國立博物館前 | |||||
參考文獻 |